各自爲安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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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的時候我走進一家花店,卻不巧遭遇了客流爆滿,無奈之下只能在門外依次排隊選購。我無意觀看店主那因這西洋歷二月十四而大發其財的臉上堆積的笑容,顧盼四周,紅豔的玫瑰與素色的百合裝點了整個空間,這是今天最應季的鮮花,我雖對此毫無興趣卻無奈世間女人大多喜歡用這東西來裝飾感情世界,故也只能入鄉隨俗。

各自爲安美文

許久後終於排到了我,花卻所剩無幾且質量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多數爲數日前引進卻不曾用心打理而開敗的貨色,更有甚者花瓣掉落一地只剩桔梗孤零零的望着地上的華麗外衣,我頓時失了興趣,悻悻的問:“沒有了嗎?”“還有百合,也沒有多少了,再就只剩下梔子花,可是今天也不是賣它的好時節。”店主說。我這才發現十幾株潔白的梔子花隱藏在百合花裏面,開的默默無聞。“就要九朵梔子花吧。”我說。店主一臉詫異,還是很快的包起來,似乎生怕我反悔。大羅離開我的世界已經一年有餘,帶着他最喜歡的梔子花,去找他最喜歡的姑娘。我們的交情實在不能算淺薄,在我二十年的生命裏他陪我走過了十六年,我曾以爲會一直這樣下去,一直到垂垂老矣時還能結伴在河邊垂釣講兒時的笑話也就不枉此生了。只是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體,沒誰能夠與誰同生共體,時間讓彼此成了生命的過客。大羅喜歡的女孩兒叫曉月,我只見過一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只是他覺得好就算是好了吧。大羅說等過兩年法定的年齡一到他們就要結婚,然後生孩子過日子,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一輩子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平淡的讓我不忍直視。我甚至於都已經打趣的問他以後生的孩子要叫什麼名字,他聽後哈哈大笑,男的叫男神,女的叫女神。囂張的不可一世。那時我還只是個孤家寡人,他喜歡用圍巾,各種各樣的圍巾,洋洋得意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然後說,這是曉月親手給我織的。結果多半是圍巾被我搶到了我的脖子上,然後兩個人勾肩搭背的在街上游蕩。時間洋洋灑灑的被揮霍,總會有殆盡的時候。愛情也一樣,我認爲。

直到某一天,曉月忽然就從他的世界裏毫無徵兆的消失了,從他的各種通訊工具裏徹底的蒸發掉了,彷彿只是黃粱一夢。大羅瘋狂了接近一個月,瘋狂的聯繫她的所有朋友,得到的結果是她去了另一個城市,城市名稱未知。又過了幾天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又或許是慢慢死心了吧。有天深夜,大概是凌晨以後,我正睡的酣然手機鈴聲卻突然大作,一曲忐忑聲嘶力竭登時把我驚醒,下意識的按下接聽鍵。“宋煜。”大羅嘶啞的嗓音在電話那頭傳來。“又想喝酒了?”我問。“芒果酒吧,我等你。”掛了電話我勉強揉揉眼睛,爬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門,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雪,北方刺骨的冷風夾雜着雪片一股腦的鋪頭迎面,我打個哆嗦撒丫子朝着公路邊跑,路遇一出租車,我幾乎歇斯底里大喊:“Taxi!”進了酒吧一眼就看到大羅趴在一處卡座上,桌上凌亂的幾隻酒瓶,看樣子已經喝了許久,卡座正對着的酒吧壁櫥上掛着一幅蒙克的《青春期》,畫上少女赤裸着身體直直的盯着大羅,大羅惺忪的眼睛死死盯着酒杯,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走過去坐在他對面,他擡起頭看看我,笑笑。伸手拿起酒瓶給我倒了一杯酒:“你遲到了,罰酒。”琥珀色的酒液入了口,辛辣而苦澀。“你不能這樣活下去了。”我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今晚是最後一場宿醉。”大羅舉着瓶子一口喝個乾淨,憋紅了臉狠狠地咳嗽。“明天我就去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嗎?”“不知道,但我可以跑遍全國。”“她如果不在中國呢?”“那我就跑遍全世界!”大羅嘴硬。“恐怕你那輛破車辦不到這件事,而且你還沒有護照,任何一個國家的你都沒有。”我冷笑,慢慢放下酒杯,突然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地說:“你丫的是不是愛情小說看多了?以爲有情人就一定能終成眷屬?扯淡!這不是愛情小說,而且她也一定是因爲不愛你所以才離開你,你找不到她的。”“那我也要找她,我要問她爲什麼。”我嘆了口氣,只說了句:“喝酒吧。”一杯接一杯的苦酒流過喉管滑進腹腔混合了胃液在五臟裏翻江倒海,漸漸地眼前恍惚了,落了淚,我說:“這是什麼酒,這麼辣。”一株喬木分出兩條枝杈,兩條相互偎依生長的枝杈最終還是難免會分開,向着各自的方向延伸,延伸到了極點時再回頭,卻早已是天各一方。數不清究竟喝了多少杯酒,畫中的少女慢慢走出來,指着大羅笑着對我說:“宋煜,你最好的一個朋友很快也要走了,你終究也還是一個獨立的生命體。”我笑着哭着,眼淚混着酒精一同進了臟腑。

再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下午,我身處在大羅的房子裏,躺在他的牀上。坐起身,牀頭櫃上有張紙條:我走了,保重。屋子裏陳設幾乎沒有動過,只是衣櫃空了,我彷彿看到大羅吃力的把行囊扛上他那輛柴油陸風,引擎轟鳴着載着他離開這座城市。我輕輕鎖好了他的房門,大羅的父母都在外地,他就一個人住在這裏,如果我不能時常過來收拾一下這裏不久後就會遍地塵埃。又或者過不了幾天他就會灰頭土臉的回來呢?我邊走邊想,風雪更加猛烈的'肆虐過這座城市,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孤零零的幾個行人行色匆匆,荒蕪了。兩隻野貓從我前方不遠處的雜草叢中衝出來,其中一隻停下來瞥了我一眼,從那眼神裏我似乎看到了一種叫做憐憫的東西。我不由得上前一步,它卻嗖的一下鑽進草叢,追隨着另一隻貓而去,只留下草木微微晃動。又一日清晨,我接到大羅的電話:“宋煜,我的車子啓動不了了,估計是柴油凍住了,你來幫我修一下。”大羅很急的說。“你在哪?”我問。“德勝酒店門口。”“我只修過汽油車。”我說。“都差不多,都是車,快點。”“大羅,我不能幫你修。”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接着大羅說:“爲什麼?”“修好了你就要走了,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很難想象這種話會從我的口中說出。“你不幫我修我也能找別人,我註定要走,你攔不住的。”我猶豫了很久,看着外面洋洋灑灑的雪花,說:“等着,我馬上到。”坐在出租車上遠遠地看到大羅瑟瑟發抖的站在路邊,我知道再也沒有人能勸得住他。下了車,我跑過去一拳打在他身上,積雪簌簌抖落,我笑罵:“你以爲染白了頭髮眉毛大哥我就不認識你了?”“你以爲我想這樣啊,車子啓動不了了沒有暖氣比外面還冷,救人如救火,別廢話了。”大羅一邊推我一邊說。我檢查了一下油管,果然沒有柴油噴出,然後掏出打火機讓大羅去找來一根木頭點燃放在油箱下面,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弄不好就要車毀人亡。平常我絕不會這麼做可是今天卻似乎出奇的平靜,看着空氣在火苗周圍扭曲我轉過頭對着臉色煞白的大羅開玩笑說:“你說要是油箱突然被點燃了把我們都炸死了,是不是就算是不能同生卻能共死的好兄弟了?”大羅嘴角抽動着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事情最終沒有如我所願,十幾分鍾後引擎順利運轉,大羅要送我回家,我搖搖頭說:“你還是快走吧,再晚點你那小相好指不定跑到哪裏去了。”大羅點點頭,臨別時他很鄭重的說:“宋煜,你是我一輩子的朋友。”我揮揮手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回返,心裏默默說:大羅你個沒義氣的傢伙,滾吧,去找你的幸福去吧。末了我閉上眼睛,用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了句:“一路平安。”考慮到身上的銀兩已不足以支持我繼續揮霍下去,我決定坐公交回家,要走三站路到幸福北路等車。北方天氣多變尤其是沿海地區,雪停了下來卻轉換成了雨用另一種方式落下來,在站牌前等了足足二十分鐘,身上早已是透心涼,坐在車上昏昏欲睡,勉強支撐到家繼而便是發燒,吃了幾片退燒藥仍不見好,只能隨便找一家診所打點滴。這件事情告訴我們,有些時候不該省的錢千萬不能省,弄不好因小失大,賠了夫人又折兵。給我打針的是一實習護士,看上去才工作沒多久,怯生生的,拿針的手似乎在輕微的打顫,我衝她笑笑說:“沒事,左手廢了打右手,右手不行咱還有腳呢。”她被我逗笑了,說:“那要是倆腳也打廢了呢?”“那你就得養我一輩子了。”事實上也不知是她的手藝的確高超還是我的血管實在好找,只用了一次就一針見血,她顯得格外興奮,診所只有零星幾個病人,她就坐在我旁邊陪我聊天。她說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實習的第三天,你是我臨牀的第一個病人。我說難怪你握針時手顫抖的那麼厲害,從來沒做過針線活吧。她說哪有,我還給我男朋友織過圍巾呢。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前任的。”我突然想起家裏還有好幾條從大羅那裏掠奪來的圍巾,一時間情緒低沉。她似乎看出我的不開心,自顧自說:“實習前一天我們班辦聯誼會,也可以說是散夥宴,四十多號人聚在酒店裏談天說地。

四年的時光原本以爲是那麼長,結果就好像一轉眼就那麼輕描淡寫的被人從口中講出來,曾經喜歡的人,討厭的人,開心的事,傷心的事都似乎一下子變不重要了。我們只知道過完那一天以後,大家都要走了。”她嘆了口氣,頓了頓又說:“後來我們又去KTV唱歌,整整三個大包間塞得滿滿當當,就唱以前每次放假聚會都會唱的那些歌,很開心。可是後來突然有一個同學哭着說今天過完了,以後大家恐怕就再也沒機會聚到一起了,結果我們所有人都哭了。你說他是不是挺討厭的。”她笑着問我,我卻反問:“那你想他們嗎?”她說想,然後盯着手錶看了一會又說:“其實沒差別,該走的人終歸要走,留不住的,就好像他們偶爾也會想起我。他們離開了我反過來說我也離開了他們,都是無法避免的。就像網上說的那樣,時間是把殺豬刀嘛。”“這麼說是時間殺掉了你們的友誼?”我笑問。“沒有,時間只是把我們分隔開在不同的地點,友誼不會變的,能被時間沖淡的友誼都不算是真正的友誼。”她很認真的說。我肅然起敬,豎起大拇指:“說的好。”我們相談甚歡相見恨晚,也虧得這天診所生意清冷,才能讓我們有機會天南地北胡侃一通,直到最後點滴已流盡還渾然不覺,還是她最後驚呼一聲,幫我拔了下來。“我要走了。”我說。“好的,有機會再見。”“爲什麼要有機會?沒機會就不能再見了嗎?”她想想說也對,沒機會就創造機會。然後掏出一支筆在我手上寫下一串數字:“喏,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我叫易涵。”“我叫宋煜,我們算是朋友了嗎?”“應該是的。”易涵吐吐舌頭說。“好的,易涵同學,再見。”我背過身朝她揮了揮手,外面天已放晴,哈出一口氣,心情竟好了許多。我堅持相信當你的生命中失去了一個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的同時,另一個人就會毫不猶豫的接替他的位置走入你的世界,攜帶着一份友情,又或是愛情。大羅那牲口也不知現在過得如何,是不是還開着他那輛破敗的柴油陸風滿世界的不死心的尋找他那段死去的愛情,又或是突然醒悟就地停駐尋一賢良淑德的女子攜手餘生,一轉眼已過了一年有餘,時間這把殺豬刀不知道有沒有把我在大羅的記憶裏徹底抹去。我站在路邊望着來往車輛川流不息,手裏舉着我在和易涵的第一個情人節這天買來的九朵梔子花,天色已漸晚。OK,回憶結束,就像易涵一年多以前初識時對我說過的那樣,時間就算把我們分隔在不同的地點,友誼也會一直就住在那裏,像開在心上的一朵梔子花,不曾親近,卻時刻在不經意間飄出淡淡的香氣。

待到許多年後的某一天,待到時間把我們摧殘的只剩下風燭殘年,我不知道大羅還能不能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只願他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安穩的生活在地球的某一個地點,心裏還能偶爾記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個和他走過青春歲月的朋友。最後我想到了之前在網上不經意間看到的一句話:花開兩岸,各自爲安。即便分離在海角天涯,也只願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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